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渡十娘|我和芦苇有过一次约定

渡十娘
2024-09-17

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瑞琳读书 Author 生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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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文字|生烟

    编辑|渡十娘

        

    

作者简介:生烟,本名陈瑞红,曾用笔名毛毛。文学硕士,做过教师,杂志社记者,电视台栏目组编导,广告文案策划。曾出版散文集《女人的梦》。2006年开始用生烟笔名写博客,现在美国某医学院任研究助理。

芦苇:中国著名电影编剧。代表作有《霸王别姬》,《活着》,《最后的疯狂》,《黄河谣》,《秦颂》,《桃花满天红》等。执导首部电影《西夏路迢迢》,担任《封神第一部:朝歌风云》剧本顾问。其中《霸王别姬》和《活着》被誉为是中国电影辉煌时期的巅峰之作。芦苇常说:拍《霸王别姬》和《活着》的时候,我很高兴,我以为我们终于起步了,但没想到,那就是终点。  

         

 

年初回国,收拾父亲的家。收拾出一期当年的《各界》杂志,上面有我两篇文章,一篇写陈忠实,一篇写芦苇。还收拾出一个黑皮的采访本,有几页是采访芦苇,密密麻麻记了一堆芦苇的话。这让我重燃写芦苇的念头。

          

我认识芦苇很早,不过是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。上大学那会,偶然的一次去西影,在通往招待所的路上见过他,白色老头衫,军绿马裤,黑布鞋。他那时候刚从画布景的美工转行做编剧,跟周晓文合作的电影《最后的疯狂》刚刚大火,我一大学舍友有一天说去见周晓文,搞的一宿舍的人很兴奋,兴奋的等待舍友回来后给我们说点啥,回来后的舍友说,唱了两首歌,周导说她的发音对,说跟她同去的班长的发音位置不对。然后就没了。

          

再后来,有一阵我常去西影文学部楼,文学部的楼跟招待所的楼面对面,就常看见芦苇,不变的白色老头衫,军绿马裤,黑布鞋。他那会开始长包房,住招待所。但也只是看见,并没搭过话。道是他的女友,偶尔牵条白色小狗过来,会跟文学部楼上的人聊会天,有一回她女友说要在跟芦苇的家里盘个炕,中间放个小方桌,跟芦苇一人一边。也不知炕盘了没?芦苇有没有在一人一边的小方桌坐过?    

          

我去过芦苇的家,家里就芦苇一个人,印象中大伙是席地而坐,那天我是跟着《各界》的马治权主编,编剧张子良,小说家杨争光一块去的,脑海里浮现出每个人盘腿坐的样子。其他人找芦苇玩,让我顺带采访一下芦苇。芦苇拎着个大茶壶给大伙泡茶,然后倒出一摞磁带,说:给你们听听我刚从藏区采回来的原生歌唱。芦苇这边装磁带,杨争光一旁嘿嘿道:每次来都让我们接受音乐熏陶。等磁带传出声音,众人缄默,几首听完,心不知所往,大伙沉默了好久,子良老师打破沉默:草,这声音要在野地里听。到我采访芦苇的时候,我就记得盘腿坐着的子良老师,身子一歪,倒向一边操起一本书,递给貌似一本正经回答我提问的芦苇:照这个念。采访就中断了。然后去吃饭。那天先给争光上了碗红枣小米粥,他胃不舒服,芦苇就直勾勾盯着那碗粥,一脸羡慕的说:真香呵。

          

吃饭认真这件事芦苇是出了名的,我今年回国,跟《各界》马主编在回民街吃羊肉泡馍,主编就讲了芦苇一个段子。说芦苇跟一伙人吃羊肉泡馍,别人都吃完了,芦苇还在专注的一粒一粒掰碗里的馍,西安的老吃家都懂,一碗羊肉泡馍,馍掰的好不好,决定着煮馍师傅认真与否,芦苇不讲究吃,他讲究吃就吃个地道认真,不能浮皮潦草。他这股子认真劲,很烦人,好多人受不了。

          

芦苇也爱开玩笑,但他总有股天将降大任的人设,让那些玩着就把事干了的人不自在,也让人对他敬而远之。

              

芦苇与陈凯歌合作的《霸王别姬》至今难以超越          

但同行还是很给芦苇面子,《各界》杂志在初创期,关于电影的采访预约几乎都是芦苇帮忙联系引荐,我也因此采访到拍《秦颂》时的姜文,葛优,拍《桃花满天红》时的陈道明。

          

当年吴天明很想拍《白鹿原》,几次飞回西安约张子良,芦苇,杨争光,主编,还有陈忠实老师一聚。我常听主编说你看这几个人往那一坐,身形面相犹如一头狮子,气场稳重。唯争光带些顽皮狼性,颇得一桌狮子宠爱。同为陕北人,子良跟芦苇两人更具狮相,鼻直口方,棱角深邃,游牧族裔的五官。投拍《白鹿原》一事终未弄成,天明、芦苇、忠实三巨头互相错过,一声叹惜,如今两人已不在人世,只剩芦苇。

              

芦苇深信他身上有匈奴人血统,这也是他当年仓促投拍《西夏路迢迢》的心结。他的外婆拓跋,姓拓,拓姓是西夏人的后代,党项一族,这个民族后被成吉思汗消灭了,但消灭的很艰难,他很想用电影活生生再现这一段历史。我查了一下,陕北的安塞,清涧,子洲等县都有拓姓户族。

          

也正是这部电影让我驱车几天,跑到他在藏南的拍摄基地跟他深聊了一夜。那个黑皮采访本上记的就是那一晚芦苇说的话。为什么会聊一夜,可能是没我睡觉的地方,可能是那会第一次拿大额投资,他的内心需要梳理倾诉一下,我刚好出现。我也因此念念不忘吃到人生最好吃的羊肉,离开时,芦苇让人扛了只羊给我。我至今难忘看到雪山的情景,一路上,忽然一抬头看见前面有熠熠闪光像钻石般的山峰,司机说:那是雪山,看到雪山,我们就快到了。


芦苇与张艺谋合作的《活着》同样成为张艺谋的创作巅峰              

我整理了一下采访本上的文字,基本原样呈现出来,顺序上做了些调整。采访是从一堆人一块聊,到最后剩下我俩聊。下面就是芦苇那一晚说的话。

          


芦苇(采访于1996年藏南《西夏路迢迢》拍摄基地):


我经常一个人待着,我的大脑思考很多问题。像生命终极这类问题。写剧本,会不再受任何理论思潮的左右。我常想为什么富裕时代的影视做不过三四十年代的日本。

          

说句实话我写的剧本没有使我满意的,不过一个人认识到自己的局限才有长进。

          

成功失败都是他人评述,不是内心需求。什么叫成功,成功又意味着什么,公众的认同吗?有人告诉我,芦苇这人什么都好,就是没有才华。我真是由衷同意这句话。我有时候听到打假曝伪的事,就觉得自己也是个伪劣产品,觉得自己有假冒成分。

          

人活着的可贵,是在精神。人在生理上物质上来讲没什么区别,有所区别的就是精神。大家都会觉得人应该奋斗,有追求,小学生时老师就教了,但每个人对这句话的理解是不同的,人没有审视自己的勇气和习惯。

              

文革使我们能触及并思考社会跟人性最根本的问题,有些问题不是我们愿意思考的,是历史使然,我们多上了这一课。我们可能流的汗流的血流的泪比我们小的人多些,但比我们上代人要少一些。

          

我不相信潮流的,潮流就是过眼烟云,甚至没有一个木质的物件时间长。任何一个能专心致志做一件喜欢的事情的人,都让我喜欢欣赏,这种人各行各业都有,我认识一个卖炒凉粉的老太太,其炒凉粉的神态极其有味道,我看她一下一下炒凉粉会看入迷,关键是老太太乐在其中。

          

我小时候是个非常想入非非的人,在幻想中。我这人是无可救药的兴趣主义者。我这个人在学程序方面的工作历来迟钝,小学语法从没及格。程序性绘画上也学的很慢,牵扯到感觉上我就要好一些。比如绘画的颜色,我就非常有情感。

          

我搞过木刻,烧过陶瓷,画过壁画,还想学钢琴,舞蹈,当演员,我好奇的东西很多,还想唱昆曲,有些变成了爱好,所有的这些行都有相通的东西,你必须真心相爱。

          

我学画画的时候,老师,周围人,我父母认为我没什么出息,但我喜欢,我就干了。最重要的是要有寻常心就行了,你就是生活不寻常你也寻常心就够了。你能理解人,也能理解自己。

              

我喜欢家乡,八岁时回老家还有骆驼,老城墙,我没事就一个人下去收集内蒙藏区一带的民歌,还有关中摇篮曲,皮影戏,录了一大堆磁带。

          

我们那个时代的精神朋友很难得,那个时代不能交流,如有能交流上的朋友真是很幸运的事,这种交流几乎是丰腴秘密,藏在心里,不能泄露,彼此用人格担保。朋友是生活给你的,也不是你自己想有或不想有的,它是一种存在。那会大家都一个生活模式,所不同的是珍贵的友情,让活着有了温暖。现代人更多是一种关系,没有真挚的情感交流。

          

《各界》上写芦苇的文章

有人问我你当导演是几流导演,我说弄的好我可能是四流导演。

对导演的创作方式及产品出来,我很好奇,想试一试自己合适不合适这个角色,合适不合适搞一个群体东西。导演毕竟是电影的登峰造极。

          

做导演我在心理上处于劣势,我不习惯发号司令。我这个人目的性不强,要求别人的时候非常简单,有时还不好意思,而导演就是索要,榨取。要有领袖欲。


不过我在农村插队的时候甚有威望,就是打架第一个动手,你不第一个动手,人家不服你。

          

我想把当导演的心愿了了,谋事在人,成事在天。

          

对优越感非常烦,大多数的优越感就是自欺欺人,出身,知识财富,名利是实实在在的过眼烟云,人类能够永恒流传下去的东西,恐怕就是诗意,除了诗意什么都没有。

          


从《霸王别姬》到 《活着》,这中间还穿插《桃花满天红》,《秦颂》,到投拍《西夏》有人说我会成功,有人说我会失败,各种说法都有。说我是黑马,说我会碰的头破血流,说我拍这部戏还真得从马上很脆的摔下来。我当导演跟我当编剧是一样心境。我写完也不觉得是好东西,即使别人说好,我也不认。    

          

当初凯歌说:《西夏》这部新片有极为强烈的生命意识。张艺谋也同意。但匈奴是什么样子,接下来服化道等要做大量的案头工作,我想通过一个母亲,一群兵,一个孩子来表现对生命的理解,拍出我想象的一段历史,一段能对得起历史的一部历史片。

          

我对北方少数民族题材一直有兴趣。中国北方历史实际上是各民族融合历史,是个大舞台。大舞台里边它必有许多可感可泣的故事,我们的影视非常对不起自己的历史,我是有心想在这方面做点事情。

          

每一种民族,每一种文化都有它独特魅力,比如北方人身上一直有匈奴的血统,匈奴之美在什么地方,人们想象这种魅力,电影要把这种想象再现出来,这是一种追求,一种沉迷,但未必追得到。

          

《西夏》这部电影的情节点,是母爱,孩子和兵的故事,不像《秦颂》有非常激荡的历史人物,激荡的历史环境,它像一个远远流淌般呈示着的生命溪流,缓缓流淌,绵绵不绝,需要细节上出色。

          

我好像在哪个报纸上看到一个母爱故事,在我插队地方,有个母亲有点傻,但对自己的孩子一点也不傻,很感人。我一直认为,只有苏联艺术家拍出了他们伟大的历史,中国这么伟大,却没有拍出他的伟大来。过去的人,由于文化负担少,他们显得更有力度,更有生气,而现代人萎靡。应景艺术家太多,我自己恐怕也是不能逃离其责的,我经常看到嘲笑别人的东西在我身上也一再重演。    

          

艺术家是个含混不清,鱼龙混杂的概念,用维斯特根坦的话说,是个语意混乱的名词。抽象的说艺术家似乎是一种匠人的职责,具体说艺术家是一大堆叫不出名来的怪物。像商品一样,伪劣产品巨多,又没人打他们的假。

          

溯源的话,我从小喜欢边塞词的意境,我企图用电影来表现这种意境。当然你的追求很难被人理解,你也未必追求得到。比如范仲淹那首《渔家傲·秋思》:“塞下秋来风景异,衡阳雁去无留意。四面边声连角起。千嶂里,长烟落日孤城闭。浊酒一杯家万里,燕然未勒归无计。羌管悠悠霜满地。人不寐,将军白发征夫泪。”

          

不得不说,这首词里提供的诗意境界离今天人的生活实在太远了。中国古典诗词留给我们极其深厚情感,它也是人类的情感保护,影视应该成就这种情感。中国影视有一天有能力表达它所展现的意境,它就有了文化的意义,它把中国人精神世界最优美独到的一点有机会展现出来。

          

凯歌有这样的意识,他是一个有诗意的人,他的影片也在追求诗意,不管他是成功还是失败,他是一个力图体现中国美学传统的人,电影是一种大众文化,把这两点结合起来很困难。    

          

春秋战国时代的物质文明,大多数已经不复存在。但《诗经》今天读起来还是朗朗上口,余味无穷。

          

历史是丰饶之海,所以历史剧是空前无线的大舞台,应该出多种类型。我对表达当今题材,尤其城市题材,没有兴趣,变态,不健康,没有人格,太多不真实的东西。可是历史题材你可以任意想象,发挥,里面有永恒的精神,我们之所以存活在今天也完全是历史结果,我们每个人都有历史精神,而都市题材非常像染色食品,总给人以假的感觉。

          

我说的不是历史,是历史剧。“四人帮”有“四人帮”的历史观,胡适有胡适的历史观,中国最大的历史学家范文澜有他的历史观,我们不讨论这个。而历史剧是个艺术类型,艺术被主观化了不单是历史家的问题,是大家的问题,孰是孰非,本身也是历史问题。《秦颂》在某种意义上并非瞎造,秦始皇毕竟统一六国,荆轲毕竟刺杀秦王,它本身只是有人喜欢有人不喜欢这个历史剧问题。

          

身处商品社会,物欲环境,人最可贵的东西会丧失掉,会蜕化。我从小就是我行我素,我理解的搞艺术的人,应站在潮流之外,这是职责所在。 (采访完) 



时过境迁,关于《西夏》芦苇可能不想再提它,因为他也承认那是部不太成功的电影。但我重读到当年这些采访文字,似乎再次见到保有真心,不随波逐流的一代名编剧,犹如毛姆的一段话:要记得在庸常的物质生活之上,还有更为迷人的精神世界,它不耀眼,散发着宁静又平和的光芒。               

右一为芦苇,右二作者和朋友在法门寺前

我之后再见芦苇是在西影年会上,和在丈八沟讨论《李自成》投拍会上。那天央视大胡子张纪中导演,带着一伙人风风火火进来,又风风火火离去,很吸眼球,独看芦苇样貌神情一如既往,风轻云淡,不被裹挟了去。当下流行带节奏一说,估计芦苇这样的人带不动。

          

他遵从自己的节奏,甘之如饴。这也是后来被世俗诟病,说他自大直白不谙人情世故等等,得罪一圈人。芦苇说:我不缺钱,我不用为钱写剧本。

          

我更想写一笔我与芦苇有过的一次约定,约定有了,只是没有成行。缘起是他牵头筹款,要给好友诗人胡宽出诗集这件事,他对胡宽有着深深的热爱,甚至对胡宽的早逝心怀内疚,觉得是自己没有照顾好病中的胡宽。

          

他说:胡宽诗写这么好,可他何曾有名?很多有名的诗人,其价值又何在?跟胡宽比,我的这点小名气真是非常可笑。

          

其实好的关系外人很难体会,我在采访本上看到我记了一笔:他在他身上看到神性。

          

我当时很感动这份友情,觉得他们的感情很有诗意,我甚至都勾勒出年轻胡宽的人生轮廓,中国的莱蒙托夫。我居然跟芦苇说:我想走访胡宽生平为他做传,芦苇当下就说:你采访的所有经费不用别人出,我一个人来出。这事我也就在芦苇面前说了说,不了了之。这是我人生无数大话中的一个,别的大话都忘记了,独独忘不掉这个大话。在以后平庸的日子里,那个犹如莱蒙托夫的诗人影子就这样淡出了我的生活。    

          

至今无人为胡宽做传,我也只是看到耶鲁大学的老康写过与胡宽的几面之缘,鲜少看到命运多桀,大名鼎鼎的其父胡征对其影响,这位早夭诗人的心性路程。

          

老康是芦苇的另一好友,也是奇人,文风诡谲风趣,有小波味道。最早师承霍松林导师,研究古代艳情诗,而没能毕业。我们有幸在美国见过两次。

          

网上有把芦苇,胡宽,老康并称“长安三剑客”。我发现这“三剑客”都是汉人里不多的大个,一米八朝上,都有一双那么温柔的眼睛。 

          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2024年5月于德州糖城





    

    

  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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